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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56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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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56 章

車廂內,神虞微闔著眼眸,似全然不知外間事,眼睫卻垂低了。

九匹馬後,燁國大軍高舉旌旗,一如人龍逶迤在地平線,聲勢浩蕩。

白鶴振翅高入雲霄,腳下綁著一封信件,往雲榭天飛去。

十二月了,神虞踏出燕國之土,贏厭仍在昏迷不醒。

冬日夜風冷寒,將士紮營在荒山。神虞夜裏少眠,索性出了營帳。

營帳前高搭篝火,神闕坐在篝火前暖身,聽到聲音回頭看去。

神虞披著厚氅,長身而立,玉容疏離。

神闕忙站起身,就要向她行禮。

神虞擺手,淡淡道:“此地並無外人,坐吧。”

伐斷的粗樹幹,分兩截擺在篝火前後,神闕在她坐下後,這才坐在她正對面。

橘紅火焰舔舐過枯柴,發出‘嗶啵’聲響。

兩人對面而坐,耳畔僅有燃燒枯柴的‘嗶啵’聲與呼嘯風聲。

靜默良久,神闕主動開了口,問:“師妹慣來少眠?”

這幾日,他夜夜守在營帳外,她營帳每夜僅熄燈兩個時辰。

神虞看著篝火,道:“只是近幾年。”

自從前世的贏厭殺了半個天下人後,她哪怕是重生後也沒睡過一個安生覺。

每夜必要點引神香才可不做噩夢,偶爾實在困乏,閉目便可見到她的子民躺在血海身首異處。

正因如此,紅拂綠梧身上時刻不離引神香。

若非如此,她怎可在贏厭讓紅拂送神女印時拿到引神香,將前世的贏厭困在夢境。

神闕凝著她,問:“師妹何故少眠?”

細細想來,他雖在雲榭天一住十年,對她實在知之甚少。

跳躍的篝火打在神闕臉上,將他面容熏染一片暖澤的微黃。

豐神俊逸的容貌,劍眉多情目,溫潤的眸子凝著她,深邃得動人心魄。

神虞靜靜看著他,仿佛看到了前世的神闕。

前世的她,起初與他並無什麽秘密,相約平定亂世的前五年,他們去過很多地方。

南國的煙雨繾綣,北國的大漠黃沙,無垠的平原。

彼時少年驕傲如鳳如凰發誓定要天下盡歸齊土。

她也曾以為,她會為他謀定天下,無怨無悔。

神虞看著他,聲音很輕,輕得有些遙遠:“是過去事了,麒麟醒來後,本座再不會受困過去。”

沒了前世的贏厭,她再不會夜夜難眠。

神闕敏銳察覺到她在透過自己看另外一人,不著痕跡側過臉去,問:“師妹與贏厭早年相識?”

他也覺荒謬。

他上山時,她方三歲,在雲榭天十年後,他才下山幾個月,她便接贏厭上山做了神子。

他心底隱隱有種猜測,或許在更早時,她與贏厭有過相識。他知荒謬,卻異常篤定著自己的猜測。

神虞垂眸微微一笑:“也算是吧。”

那是她噩夢的起源,好在即將結束了。

神闕呼吸一滯,頓了一下才問:“師妹可願告知?”

神虞笑著搖頭:“那是本座與他的事,與你無關。”

神闕輕吸一口氣,又問:“師妹,當日放為兄下山,可是因要接贏厭上山?”

神虞頷首,承認道:“是。”

神闕眸底一閃受傷的脆弱,微啞了聲音:“為何?”

他心有不甘。

當日師傅在他尚未出世便定下他可做她神子,他可接受她不願娶他,卻無法接受她不娶他是因人魔贏厭。

神虞伸出手,遞給他看。

跳躍的篝火打在她空白掌心,一片玉白之中不見掌紋。

她道:“本座命不由天,更無姻緣。”

所以,她放他下山,僅是因她不願與他再有羈絆,與贏厭無關。

神闕驚疑看著她掌心。

這世上怎會有人不生掌紋?

他問:“師妹若命中無姻緣,來日怎綿延後嗣?”

神女代代單傳,她不肯娶夫豈不是要絕嗣?

神虞看他,很是意味深長。

有蘇一族的詛咒,到她這代該結束了。她收他做了義子,來日他娶後有了後嗣,她從中挑選一個做她下任接班人也無不可。

神闕對上她眸,猛地站起身,忿道:“我是你師兄!”

神虞見他不識逗,問:“你為誰去燁國尋本座?”

算一算日子,傅無疾這時還有半口氣,她若再慢些,到了燁國能趕上他頭七。

她頗通道經,未必能讓他投胎轉世,卻願為他開一開後門,讓他直通陰司地獄,為她前世的雲榭天償命。

神闕毫不詫異她會知曉自己燁國之行的用意,世上只有她一人精通祝由術,太傅只有她可救,他本就沒打算瞞她,

可聽她拿太傅性命威脅他,要他認她做義母,氣憤道:“為兄竟不知師妹是此等無情之人!”

神虞冷了臉,站起身問:“本座無情?你是本座什麽人,本座憑何為你去救傅無疾?”

他若肯認她做義母,她念在他是她義子的情面上,還可勉強同意為傅無疾延壽一年半載,讓他交代下後事。

否則,傅無疾的生死與她何幹!

神闕被她一問,茫然了。

他的確沒資格要求她救太傅。論身份,她是百國神女,他不可以下犯上;論私交,他上雲榭天十年,與她僅在後半年有過只言片語的交談;論師門之誼,他身為師兄,本該庇護她,哪有師兄勉強師妹做不願之事的;

他背轉過身,堅定道:“為兄只認你是師妹。”

神虞冷笑一聲,直接入了營帳。

她僅給他一次機會,錯過了,再不會有。

紅拂站在營帳裏面,將兩人的交談盡收耳裏,見神虞走了進來,小聲道:“神女是否待神子過於苛刻了?”

神子雖比神女年長些,到底是個男兒家,小神女身為頂天立地的女兒,不該憐香惜玉嗎?

神虞狐疑看她一眼:“紅拂心向他?”

紅拂唯恐她誤會,忙搖頭:“屬下只是覺得神子是個仁賢之人,甚至願意為神女以身犯險,著實大仁大義。”

神虞冷冷道:“本座養了他十年,傳授他一身文韜武略。他若得知本座有險,不敢以身犯險,來日有人替本座罵他白眼狼。”

紅拂小聲提醒道:“可是神女,在此之前,神子也不知道您就是他夢中義母啊?”

神虞面無表情道:“那又如何?”

前世的人魔贏厭不會再出現,神闕也就對她無用了,她犯不著再對他好。

他前世背叛了她,今生縱不記得了,她卻記得。

神虞自那日後,帶著大軍一走十日,除非必要完全將神闕當成透明人。

第十一日,馬車行駛上了官道,距離燁國已經不遠了。

昏迷許久的贏厭,躺在神虞身側,忽而顫動了一下睫毛。

神虞被贏厭一困半月,在路上只顧處理積壓的政務,並未註意他。

紅拂接來下人遞來的信件,放在神虞手邊,回道:“是平風閣來信,瀝國攝政王得知了贏厭所做之事雷霆大怒。後不知怎地,忽然殺了不少朝中重臣。”

轎廂內,光線昏暗。

神虞放下筆,展開信件,湊到燈燭下。

信中將贏祁所殺之人,官位名單一一列舉。

這些人都曾是贏祁的心腹,他忽然對自己心腹開斬屠刀……

神虞心中了悟,取下燈罩,直接將名單付之一炬。

這些人怕是歸順了前世的贏厭,贏祁執掌朝政多年,直至現在才發現,還不算太笨。

她在瑞陽村時,見過一個黑衣人,鰲厲喚他鄭春。贏厭昏迷後,這個鄭春消失了,且不在這份名單裏面。

還有被贏厭派去刺殺神闕的蕭忌,哪怕是神闕來到瑞陽村後,他也沒出現。

神虞放回燈罩,問:“鰲厲何在?”

紅拂回:“那日屬下用天蠶網將他困住後,唯恐他逃跑,鎖了他琵琶骨,將他羈押在鐵籠中,派了人時刻盯著他。”

紅拂問:“神女可是要見他,屬下這就將他押來。”

神虞沈了一下,搖了搖頭,道:“不必了,將他放了。”

贏厭是單純,卻不傻。

當日他未必不知她忽然答應嫁給他,必有後手,私下怕是做了防備。

只是他沒想到,她有引神香,那暗中的安排,哪怕天衣無縫,也統統作廢了。

蕭忌鄭春,失去了魔王,做不了大惡,更何況贏祁定要將贏厭的人趕盡殺絕。

他們來自瀝國地牢,本該死在贏厭手下,多活這些年,也該迎回自己的宿命了。

紅拂看著神虞有些猶豫,可想到神女能做出如此決定,必然有其他用意,頷首道:“屬下這就去。”

神虞在她走後,拿手揉捏著眉心,輕嘆了一口氣。

快到燁國了,她那皇外公,著實是個不好相與的,脾氣古怪不說,還因母親對她頗有敵意。

她而今僅剩他一個血親,今生見他,沒有神闕中和,怕是不少被他刁難。

都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,哪怕是她,遇上這樣的長輩,也是沒轍。

昏黃的燈火下,一雙幹凈澄澈的鳳眼,好奇打量著她。

車廂外,神闕騎在馬上,有心與神虞緩和一下關系。可想到她要做他義母,每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。

其實他更希望她能主動問問他,他不願認她做義母的原因。

他是個驕傲之人,在雲榭天長大才下山不久,難免沾染了一些雲榭天男兒的心性。

本能認為她是女兒,理應先服軟。

車廂內,神虞重新提了筆,正欲落筆,忽而蹙眉,向一側看去。

寬敞的車廂內,用鏤空屏風隔開了兩處空間。

屏風後,躺在床上的贏厭,睜開了眼,瞪著鳳眼,眼也不眨地看著她。

神虞提筆的手一頓,蘸滿朱砂的筆尖,一滴朱砂墜落,墜在鋪開的空白宣紙上。

朱砂如淚,緩緩向四周渲染。

她微屏了呼吸,輕聲喚:“麒麟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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